商略黄昏雨

何瀚一路奔驰，回到家已是深夜，开了门照例往等等的房里走，一开灯却不见床上有人，房里到处找不到踪影，大声呼叫阿香也无人应答。

一瞬间，何瀚脑子里闪过无数可怕的画面，又想起最近生意上的事，顿时吓出一身冷汗。

屋里所有的灯都被点亮了，何瀚匆匆在各个房间四处寻找，最后回到客厅，余光瞥到屋子正中的茶几，上面赫然放着一张纸条。

他快步走近拿起一看，上面几行潦草却不失清俊的字：“何先生，阿香大概是不告而别了，等等无人照管暂时在我家休息，请您回家后来4楼D座接他。苏凯文。”

何瀚松了一口气，瞬间，又皱起了眉。


苏凯文迷迷糊糊听到一阵音乐声，还以为是梦里在放音乐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手机在响。他伸手摸电话，看到一个陌生的号码。

“喂……”话音里带着睡意。

“苏先生吗？我是何瀚，怕吵醒你家人不好敲门，现在在你家门口……”

苏凯文立刻清醒了，这才意识到是何瀚来接人。“好的你稍等，我这就送等等出来。”刚想挂电话，突然又想起了什么：“你怎么知道我电话？”“上次查到的。”“……”苏凯文无语，看来下次也要去管理处把这何瀚查个底儿掉。

挂了电话，他看了看时间，已经是凌晨两点！他回头轻唤：“等等，你爸爸来接你了，醒醒？”小家伙睡得正酣，完全没有要醒来的意思。苏凯文只好从被窝里把他捞出来，又取了件外套给他严严实实裹好，这才轻手轻脚的下楼去。

费劲的用单手打开大门，何瀚正站在门外。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苍白，神情憔悴，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正一动不动的看着他。

“何先生，你这也未免太晚了。”苏凯文心知不关自己的事，但又忍不住开口，用对待幼稚园那些不按时接孩子的家长的语气说：“等等大晚上在楼梯上等你，若你一直不回来，真可能在门外睡一夜……”

“阿香呢？”何瀚语气阴沉：“不是让她照顾好等等吗？”

“你这熊孩子拿打火机烧了阿香的衣服，把人给气跑了……”

苏凯文眼见何瀚的眉毛在眉心虬结成一个川字，不敢再说，只道：“快把孩子抱回去吧。”低头去拍等等，小家伙依旧不醒。

何瀚的脸色越来越难看，他伸手去抱等等，那小肇事者却像个八爪鱼一样趴在苏凯文身上没心没肺睡得正香，怎么也拽不下来。何瀚愈发尴尬火大，瞬间失去了耐性，将等等从苏凯文身上扒下来往地上一杵：“给我站好！”

等等被这么一惊，觉也醒了，摇摇晃晃的站着，茫然的揉了揉眼睛，看到何瀚惊喜的喊：“爸爸你回来了！”

还没等他扑进怀里，何瀚便伸手捏住他的手臂，厉声质问：“说，为什么要烧阿香的衣服？”

等等眨巴眨巴眼睛，紧紧抿着嘴。

“小小年纪就纵火，长大还得了？”

“何先生，”苏凯文开口提醒：“有什么事情回家再说吧，地上冷，当心等等着凉。”

何瀚这才注意到等等光着脚，抬头看了苏凯文一眼，站起身来拉等等的手：“回家再收拾你。”

一句吓唬小孩子的话，听在等等的耳朵里便是灾难的前兆。他立刻挣扎起来，甩开何瀚的手，回头抱住苏凯文的腿大喊：“不要，我不要回去！”

何瀚怒了，伸手来拉他：“你走不走？！”

“不走不走！”等等整个人死死贴在苏凯文身上：“凯文叔叔救我！爸爸要打我！呜呜呜呜……”

苏凯文睡裤都快被他扯掉，一边拍着他的背安抚，一边尴尬的看向何瀚： “等等乖，爸爸怎么会打你呢？听话，快跟爸爸回去。”

“不要不要！凯文叔叔跟我一起回去，爸爸才不打……”小鬼头精得很，死活不放手。

苏凯文看何瀚一脸要发火的表情，干脆抱起等等：“好好好，叔叔送你回去，保证爸爸不打你好不好？”一边说，一边看向何瀚。何瀚用手揉了揉太阳穴，看着等等叹口气表示妥协，苏凯文忙抱着等等跟着他走向四A。


“这下你可以老实交待了吧？”何瀚半蹲在地上给等等穿好袜子，用尽量温和的语气问。

犹豫了半晌，等等才嗫喏的开了口： “阿香做饭不好吃，我不吃，还把盘子打翻了，阿香就生气，说我是没人管的孩子，我就烧了她的衣服，我不知道她会哭……”

苏凯文转头去看何瀚，见何瀚身体一滞，半晌，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沉默不语，背影说不出的萧索。苏凯文心中突然泛起一股恻隐的情绪，轻声问他：“等等的卧室是哪一间？”

何瀚这才回过身来，打开走廊的第二扇门，里面是一间布置周到的育儿室，浅蓝色小床，米色窗帘，米色地毯上堆着小火车模型和各种玩具。看在苏凯文眼里，这个做父亲的分明为孩子尽了心。

给等等捏好被角，苏凯文正要走，被等等拉住了手：“凯文叔叔别走，我睡不着，你给我讲故事好不好……”一边说话一边看向站在门口的何瀚，显然是害怕苏凯文一走自己会挨揍。

何瀚眉毛一动，正想说你不要得寸进尺，被苏凯文开口制止：“何先生，今天时间太晚了，还是让等等先睡觉……”

何瀚这才心有不甘的退出房间，走到客厅从酒柜里取出一瓶酒，倒了一杯，走向那落地长窗，习惯性站在窗前，凝视着窗外昏黄的街灯和朦胧的树影。啜了一口酒，他倚着窗棂，把自己那疼痛欲裂的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上。

耳边隐隐约约的听到从等等房里传来苏凯文的低语声：“从前，有一位王子，他被一个坏心的女巫施了诅咒，变成了一只可怕的野兽，独自住在阴森的城堡中。离城堡不远处有一个小镇，住着一个美丽善良的姑娘，她和家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……”不比女性的温柔低软，却自有一种细致的暖意。

何瀚下意识的倾听着，那低语声唤醒了他内心深处的某种痛楚，却也唤醒了某种忽视已久的柔情，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头萦绕，一时竟也不知如何是好，索性一仰头，喝干了杯子里的酒。

就这么心情激荡着不知站了多久，他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：“等等睡着了。”何瀚回过头，见苏凯文正盯着他的酒杯，眼里流露出不赞同的目光。

“今天多谢你”，他把杯子放到桌上，有些不自然的对苏凯文说：“又让你见笑了。”

“没什么，幼稚园里见得多了。”苏凯文意有所指的看着他：“何先生工作再忙，也别冷落了孩子，这个年纪是最需要人陪伴的，不要让等等连父亲的关爱也缺失了……”

何瀚的嘴唇动了动，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。他眯起眼睛，眼光就锐利的投注在苏凯文身上。苏凯文半夜被叫醒，顾不上整理仪容，只穿了件白T和一条灰粉相间的条纹棉麻短裤，裸露在外的腿在夜色里显得格外白皙纤细，刘海也乱蓬蓬的，比他平时看上去还要小几岁。

见何瀚一直盯着他看，苏凯文一低头，这才注意到自己穿得这么随便，脸上不免有些尴尬，挠了挠有些凌乱的头发：“我回去了。”

“等一下。”何瀚开口叫住他，态度明显多了几分低顺和请求：“……可不可以……把等等送到你的幼稚园？你也说了，他需要教育，需要和同龄的孩子在一起。”

“当然可以，”苏凯文很是高兴：“不过，不是我的幼稚园，你把等等送来，校长会帮他办理入学手续。”

“呃，可不可以分到你那一班？我…没什么熟人……”信得过的就只有你了——何瀚把这一句吞到肚子里。

“等等之前没念过幼稚园的话，最好从小班念起，”苏凯文想了想：“我现在教大班，没法做他的老师，不过你放心，如果你把等等送来，我一定帮你多照顾……”

“…那……好吧……”言语间，竟隐隐有些失望的意味。

苏凯文轻轻关上大门，回头说了句：“何先生，晚安。”

清脆的落锁声在静夜响起，将何瀚那一句轻不可闻的“晚安”隔绝在门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