商略黄昏雨

苏凯文是被何瀚叫醒的，醒来时车已停妥，对于自己在车上睡着这件事，他颇有些不好意思，于是赶紧下车。

下了车，苏凯文才发现他们已远离市区，来到一片开阔的郊野，空气里尽是清新的味道。不远处，有一栋亮着灯的小别墅，何瀚带他向那边走去。


“你看到这边种的是什么吗？”何瀚抬手指了指路边。

“是什么？”苏凯文有点近视，晚上光线又不好，他便走近一些仔细观看，顿时惊讶的问：“这是葡萄？”

他抬起头拿手机一照，这才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大片广阔的葡萄园中。

“……这里是……？”

何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：“我只顾讲大话，出来才发现根本不知道有哪些好的餐厅，平常都在公司和家里吃，想了半天，还是来这里比较好……”说话间，两人走上台阶，自有一位身着西装的侍应生从里面为他们开了门。靠窗的桌上，已经提前备好了佐餐酒。

“这里是我们何氏酒庄的葡萄园，平时我会来这边查看情况，这是我的私人酒窖，偶尔会请朋友过来小聚……我想你在国外生活过，选西餐应该没问题吧？”

“都可以的，”苏凯文把视线从旁边的酒架收回，看向何瀚：“难怪…我见你家里那么多酒，还以为你是个嗜酒成性的酒鬼，原来是做这一行的专家……”

“专家谈不上，不过…酒鬼？”何瀚笑了笑，“我给你的印象就这么差吗？”

“比酒鬼好不到哪儿去…”苏凯文随口一答，抬头见何瀚故作一脸沮丧，连忙笑着说：“好吧，刚开始觉得你脾气不太好，对等等又不够尽心，还以为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，不过接触几次就发现其实你人不错……”

“是吗？能得到苏老师的认可，在下倍感荣幸…”何瀚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，半开玩笑的问：“不知有没有不错到让苏老师想进一步了解的程度？”

“并没有，”苏凯文好笑的说：“只不过是刚脱离了负分行列而已，何先生别得意。”

何瀚刚想反驳，正好前菜来了，两人便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边吃边聊起来，气氛倒也还算愉快。苏凯文不爱吃玉米，沙拉里的水果蔬菜吃完便把玉米粒剩在盘子里，何瀚见了，便示意侍应生撤掉盘子上主食，顺便给苏凯文和自己都倒上了酒。

“我先说明，我酒量不好，不能多喝。”

“不碍事，我要开车，也只敢陪你尝一口。”何瀚举起酒杯，仔细观看杯里暗红的液体：“这是今年最早的一批博若莱新酒，每年只有这个时候能喝到，昨天刚从法国空运过来，这酒甜度高，果香味浓，是我特意嘱咐他们提前开了，好搭配今天的牛排，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？”

苏凯文喝了一小口：“感觉还不错，不过我不太懂酒，家里只有我小妹爱喝，换做是她，应该更能说出你这酒的好处来。”

“这个容易，之后给她带几瓶。”

“这可不行，你请我吃饭已经够隆重了，哪有连吃带包的道理。”

“你不知道，无事献殷勤，非奸即盗么？”

苏凯文一愣，何瀚今天少了平时的距离感，说话也更随性，这倒让他反而有些局促了，只好顾左右而言他：“你放心，就算你不拿酒贿赂我，我也会在幼稚园帮你好好照顾等等的。”

何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，没有多说话。过会儿，缓缓开口了：“今天下午在你家时，伯母给我讲了一些关于你的事…”

“啊？”一口红酒差点呛住苏凯文的嗓子：“咳咳，她一定又说了奇怪的话…你不要理她…”

“不会，你母亲很好，你的家人…也很好……”

苏凯文抬头去看他，见他脸上竟有些落寞的表情。

“你妹妹很活泼，你的姐姐很文雅，伯父虽然很严肃，不过看得出来是个随和的人，伯母就更是亲切了……你家……实在是个很温暖幸福的家庭……”何瀚抿了抿嘴唇：“本来我只是来还你衣服顺便道个谢，被拉进家里一坐，不知怎的，就有些舍不得离开……这种氛围，我已经很久不曾感受过了……”

“怎么会呢？”何瀚难得一见的脆弱令苏凯文有些意外：“等等虽然淘气却十分聪明可爱，阿香虽然不是家人，但也对你忠心耿耿，至于……”说到这里，苏凯文没再继续。

“至于什么？”何瀚看他的眼神突然锐利。

“呃……”苏凯文抬眼看他：“我是不太了解你家的情况，不过是人就会有烦恼。西方谚语说，不要为打翻的牛奶哭泣，中国的古人不是也说，弃我去者，昨日之日不可留……”

“弃我去者？”何瀚像是突然被踩中了尾巴，声调莫名拔高：“我的事，你又知道什么？”

苏凯文被他毫无征兆刹那转变的态度震得心中一紧：“抱歉，是我妄言了……”

何瀚看了看他，一脸的欲言又止，却终究什么都没说。


一股苦涩漫上苏凯文的心头，他越想越气闷，索性端起杯子将大半杯红酒一饮而尽，盘中的食物却是再也吃不下了。何瀚也沉默不语，一时间，气氛陷入僵局。

味如嚼蜡的吃了几口甜品，草草结束这顿晚餐，苏凯文抬头看了看何瀚：“谢谢你的款待。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，不知道这里是哪里？我好叫个车。”说着，便站起身来推开椅子要走。

“我送你…”何瀚也站起来：“这里外车进不来，要走很久，还是我送你吧。”

苏凯文无可奈何，只好跟着他走出门。


回去的路似乎格外漫长，暖气依旧还是那个温度，苏凯文却感觉浑身冰凉，心也一点点沉到水底。

事情的发展实在是太过戏剧化，他问自己：苏凯文，你到底是怎么了？一遇上这人就各种状况外。何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，有着什么样的过去，你几乎都一无所知，只凭着幼稚的好奇心便失了分寸，误以为可以走进他的世界。殊不知，你只是被他拒之圈外的陌生人，和其它人没有区别……

他越想越难过，心里一发酸，气便涌了上来。加之适才喝的急，那半杯酒下肚，心里胃里都有些翻腾。再和他呆在一个空间里，真怕自己做出什么失态的事来。想到这里，苏凯文深吸了一口气，用尽量平淡的语气说：“麻烦停一下，我有点不消化，想下车走走。”

“好，那我陪你。”何瀚打着右转灯靠边停车。

“不用，这里离小区不远，我自己走回去就可以了。”

何瀚皱起了眉头，半晌，从干涩的嗓子里憋出一句：“好，那你自己小心。”说完，便看也不看苏凯文，径自打开了车门保险锁。

一瞬间，苏凯文像是被人从头浇了一盆凉水，瞬间寒到心里。他看了何瀚一眼，冷冷的说：“何先生晚安。”说完，下车啪的关上车门，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。


看着苏凯文单薄的背影渐行渐远，何瀚心里翻江倒海，恨不得这就打开车门去把他拉住。然而，他也只是坐在车里把拳头捏得死紧，最后狠心咬咬牙，一踩油门，从苏凯文身边呼啸而去。 

车子开得飞快，转眼驶出好几公里。何瀚心烦意乱，方向盘也掌不稳，开着开着差点撞上路边的隔离带。千钧一发之际，他赶紧向右猛打方向盘，差点又和右边车道疾驰而来的车辆擦挂。“你怎么开车的！“对方摇下车窗对着他一顿谩骂。 何瀚气急，爆了句粗，索性将车停在路边下车抽烟。 他一根接一根的抽，直到积了一地的烟头，心中的烦躁也不见消减。

本打算坏人做到底，干脆就在对方心里留下一个恶名，可一想到后视镜里苏凯文那渐渐消失的身影，他就像是被人在心脏上狠狠捏了一把，痛楚和焦躁交织而来，化作一股汹涌的懊恼。

他后悔了。与其之后见面也装作陌生人，扮什么相见不相识，倒不如今晚就痛痛快快做个了结。至于之后的事……之后再说吧！

想到这里，他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，长时间的郁积终于找到宣泄口，整个人都变得果决起来。

掐灭手上的烟头，转过身，他向来路狂奔而去。眼下，他满心满脑，只想立刻回去见那个被他扔在半路上的苏凯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