商略黄昏雨

梁宝晴迎了上来，对他介绍着：“凯文哥，这是陈均平，你还记得吗？”

苏凯文脑子里一片空白，心跳得极快。他看着梁宝晴的嘴唇一张一翕，却听不见他在问什么。

陈均平为什么会在这里？为什么和梁宝晴在一起？他们是来找自己的？找自己做什么？

他站在那儿，冬日的太阳不算刺眼，却将周围照得如同白昼一般，让他心里的慌乱无所遁形。一瞬间，他彷佛什么也看不见，什么也不能想。

“凯文哥？”梁宝晴还在喊他。

那个灰色的人影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：“你好，苏老师吗？我是陈均平。圣诞那天晚上我们见过……”

“哦，当然！”苏凯文看着陈均平近在迟尺的脸，像是终于回过神来：“对不起，那天晚上很抱歉……”

“没什么，是我们太不注意……”陈均平微微一笑，伸手扶了扶眼镜，抬手的时候袖子往上一收，露出一截手腕，苍白细瘦，泛着青色的血管。

梁宝晴一脸的困惑，显然不知道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。

“你们来找我是因为……？”苏凯文故作镇定，心里却七上八下。

“哦，是均平哥说有事情想问你，我听苏玥提过你在这里上班，就带他过来了。”梁宝晴同他说话，倒是比以前自然了许多，也再没有那种小心翼翼的模样。

“问我？”

“是，你可能不记得了，那天晚上你进来的时候，我听到你在打电话，”陈均平神色有些憔悴，眼睛里却泛着一种热切的光：“我听到，你在电话里叫等等……”

苏凯文的心脏怦的一跳。虽然早就隐隐料到是这么回事，可是，真的听到陈均平这么说，他脸上还是微微变了色。

陈均平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，继续说：“我后来问了阿宝，他说你是这里的老师，我就想来问问看，是不是有个叫等等的小朋友在这里念书……毕竟，这个名字不常见……”他解释说：“我之前来过一回，可是这里的老师说没有这个孩子，我不得已，只好拜托阿宝带我来找你……”

“是，我们有规定不能随意泄露学生的信息。你跟这个孩子……”

“他是我一位故人的儿子！”陈均平眼神闪烁：“我……我只是来探望一下他……”

“是吗？”苏凯文问：“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你那位朋友？”

“我……”陈均平的脸色在阳光下苍白得几近透明：“他……已经去世很多年了，我不能……我没法联系他……”他抬头看向苏凯文，眼睛里透着迫切：“你能让我见见那孩子吗？就一眼！”

“对不起，我不能让你见他。”苏凯文抿了抿嘴唇：“据我所知，那孩子的双亲只是离异，并没有任何一方去世，这跟你说的情况有出入，我不能冒这个险……”

陈均平看着他的眼神里有些许挣扎，过了好一会儿，像是下定了决心，他突然正色道：“没错，你说得对，我不应该骗你……那位故人并没有死……就是我，”他看向苏凯文，缓慢且坚定地说：“等等是我的儿子，我和何瀚的儿子。”

晴天白日下，一阵寒意陡然从背脊里蹿起，苏凯文紧握着拳头，修剪整齐的指甲嵌进手心。他脑子里闪过一句话：该来的终究会来，而且显然已经到了必须面对的地步。他退无可退，也绝不能退。想到这里，他反而冷静了下来，挺了挺背脊，决定直面这件事。

“你说的那个孩子，应该就是何平。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。

“对……没错，等等的大名，是叫何平……”陈均平喃喃的说着，与其说是回答，不如说是讲给自己听。

眼前的陈均平有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。无论自己表现的有多不介意，陈均平仍然是个极具存在感的名字。苏凯文曾想象过或许有一天两人会见面，但从没想过是在这样的场景下，来得这样快。

他看着陈均平，眼前这人和圣诞夜的时候没什么变化，但却少了几分那晚在聚光灯下的神采，单薄精致的五官增添了一抹奇异的寥落感。他不知道此刻陈均平在想什么，只是见他眼神飘忽了一会儿，又径直越过自己看向校门口的人潮，似乎想在里面找出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来。

“不用找了，”苏凯文镇静地说：“那孩子念的是上午班，早就离开了，你今天是见不到他的……”

“所以等等真的在这里念书对吗？”他有些激动：“我什么时候可以见他？”

“你见到他，想要做什么呢？”苏凯文忍不住说：“据他父亲说，你们已经分开好几年了，那时等等还小，现在完全有可能认不出你……”

苏凯文曾经问过何瀚，他是怎么跟等等解释陈均平这件事的。何瀚说本来想等他长大一点再如实告诉他，但何父一提起陈均平就说他已经死了，毕竟，这件事在他看来是家族之耻，他宁愿编造一个陈均平去世的谎言，也不愿接受自己的儿子和整个家族遭到背叛蒙羞的事实。时间一长，等等也就真的以为是这样，何瀚也不想再揭开疮疤去解释什么。

”要做什么?”陈均平愣了一下：“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。我……就想看看他，看看他过得好不好，只要能看到他我就满足了……你放心，我绝不会影响到你们幼稚园的工作，更不会告诉他父亲。”

“你要瞒着他？”

陈均平点了点头：“我和他父亲分开之后便再没有联系，我知道他一定会把等等照顾的很好，便一直忍着不闻不问，甚至连他们住在哪里都不知道。我以为一直没有消息，我就可以放下了，事实上这么久以来我也一直是这么做的。可直到那天听到你提起，我才知道，我根本做不到无动于衷，一旦有他的消息我就再也不能自欺欺人……但是，我并不打算再和他的父亲有什么瓜葛，我们已经结束了，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见一见等等。凯文，我知道你没有义务帮我，你只是等等的老师，可我确实找不到别的途径，看在大家都是阿宝朋友的份儿上，请你帮我这一次，可以吗？”

陈均平眼里的热切几乎快让苏凯文招架不住，他看着陈均平，几乎快要脱口而出：你只知道我是等等的老师，可你还知道我和何瀚的关系吗？除了老师和家长，同住一楼的邻居，你知道我们还是恋人关系吗？

陈均平当然不知道。他希望的只是见一见等等。他说过，他和何瀚已经结束了，更不会再来打扰他们的生活。所以，是不是可以答应他的请求，让他和等等见面呢？

苏凯文在心里翻江倒海着。事情发展到这一步，想要再粉饰太平已经不可能了。半晌，他几乎是艰难地点了点头。

“太好了！”陈均平冲上来抱了抱他的肩，掩不住的感激：“谢谢你，凯文！真的太感谢你了！你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！”

“你一定要记住你说过的话，毕竟我已经违反了规定。”苏凯文再次提醒。

“你放心，我不会让你难做。你定个日子，我提前过来等你们，就约在附近，不会太耽误你们的时间。你也不用告诉等等我是谁，就说，就说和一个姓韦的叔叔一起吃个饭。”


电影散场后，已是深夜。何瀚和苏凯文从电影院里出来，沿着种有高大槐树的小径往回走。

天气虽已逐渐回暖，但毕竟春寒料峭，苏凯文低着头，微微缩着肩膀。何瀚见了，伸出一只胳膊把他揽进怀里。

“怎么，你有心事？”何瀚问他。从晚饭开始苏凯文的兴致就不高，何瀚以为是最近几日太忙疏于联络，便努力调节气氛让他情绪高涨一些，可直到看完电影，苏凯文依旧是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。“是不是怪我最近没怎么陪你？”

“不是，怎么会……”苏凯文抬头看他：“何瀚……”

“嗯？”

“今天，有人来找过我，是你的熟人……”

“谁？管家忠叔？还是总裁办的小林？”他说的这两位都是和苏凯文有过几次交道的。

苏凯文见何瀚完全没有往那方面想，便赶紧摇了摇头：“都不是，是何慕。”

“何慕？他来找你做什么？是不是我家里人又想找你什么麻烦？” 
 
“不是不是！”苏凯文急忙解释：“你放心，何慕人挺好的，他说了除夕你和你爸吵架的事，说觉得很抱歉，他会支持我们，你家那边他也会想办法帮忙调节。” 
 
“哼。”何瀚没作声。 
 
“其实何慕人不错，你也不要对他太冷淡了，毕竟还是你弟弟。” 
 
“我知道。”何瀚有些别扭：“何慕其实是无辜的，我对他也没什么意见。只是每次我想对他好的时候，就会想起我的母亲……。” 
 
苏凯文拍了拍他的手，安慰着说：“哪有永远泯灭不了的仇恨。你如果一直介意，就说明没有真正的放下，我想，你的母亲也一定不希望你这样。过去的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，人总归是朝前看的，你说是吗？” 
 
树木的影子落在身上，斑斑驳驳，影影绰绰。光影之中，何瀚看不清苏凯文的表情，他沉思了一会儿，对他说：“我知道，你是在用心良苦。你放心，就算不为了自己，我也会为了你，努力去构造一个安稳的家。” 
 
苏凯文点了点头，用笑容把内心的忧虑湮没在嘴角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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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均平这个角色一定会有争议——写第一章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，然而真正看到有人说他不好还是很不安。不打算帮他洗白，但至少给一点时间把后面的剧情走完，不要急着下判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