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引狼入室】9
刘子光忙活了一下午，又热又累，回到店里打开冰箱咕嘟咕嘟灌下了半瓶冰水，才把浑身的渴解了。
太阳已经快要落山。
平常这个时候，早就该做开店的准备了，但他今天有别的打算，锁了门，叫上傻子去市场买了些肉菜，拎着满满两大袋子悠哉的往家走。
半路经过郭大爷的修车铺，傻子停下脚步说想去和郭爷爷玩一会儿，刘子光便嘱咐他乖乖的不许捣乱，自己拎着东西先回去了。
傻子拿起破了沿儿的蒲扇蹲在马路牙子上，甜甜的说：“郭爷爷，俊俊给您扇风。”
“哦呵呵，俊俊真懂事。郭爷爷不热，你给自己扇扇吧。”
傻子不依，固执的给郭大爷打着扇，哄得老人家很是开心，他修着车手上沾了机油不方便，就让傻子自己进屋找糖吃。
傻子进了屋里，给自己拿了一块儿，又往郭大爷嘴里塞了一块儿，一边吮着糖果一边问：“郭爷爷，您是叔叔的亲爷爷吗？”
郭大爷乐了：“他姓刘，我姓郭，俊俊以为呢？”
傻子想了想，摇摇头，又问：“那叔叔的亲爷爷呢？还有爸爸妈妈，他们怎么不住在一起？”
郭大爷一听，叹了口气：“你小光叔叔的爸爸妈妈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。”
“啊？死了？怎么死的?”
郭大爷听他童言无忌，也不纠正他的用语，只说：“出了车祸，没等送到医院人就没了。”
“哦……那叔叔这些年都一个人住吗？”傻子幽幽的说：“叔叔好可怜啊……”
“可不。小光那孩子，哎，真是挺造孽的……”郭大爷回忆起往事，忍不住又叹了口气：“他爸那时候办厂被人骗，资金周转不灵，走投无路借了高利贷，好巧不巧在那节骨眼上又出了意外。他们夫妻俩一走，要债的就把刘家的厂子房子全部拿去做了抵押，连他爸妈的保险金也全拿走了，一个子儿都没给小光留下。就这全都加上了还不够，他们见小光实在拿不出钱来，就非要逼着他给他们当小弟干活儿，那行当损人不利已，是人干的吗？我那时见小光可怜，就收留他住在我家，结果没住多久，那些没人性的王八蛋就跑来我家门口泼红油漆，小光心里很是过意不去，趁我不注意留下一封信就走了，说要到外地躲一阵，顺便也去闯闯见见世面。我知道他是怕我担心，想着那孩子走了也好，能平平安安的就成。我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他了，结果前几年他突然回来了，说是跑到沿海赚到了钱，把他爸欠下的债都还上了。”
郭大爷有些唏嘘：“哎，也不知他当年一个半大小子在外面吃了多少苦，遭了多少罪，估计也就回来这两年才过上点儿安生日子，要是再早几年啊，别说养你了，连他自己都不一定能养的活……”
他说到这里，有些奇怪的问：“怎么，这些事俊俊没听家里人提起过吗？”
傻子愣了一下，摇摇头，颇为不满地说：“大人们都不跟我说这些的。”
“也是，跟你说也没用。”郭大爷一边给车链子上油一边语重心长的说：“俊俊啊，你小光叔叔很不容易，你要乖乖听他的话，对他好点儿知道了吗？”
“嗯，我会的。”
我当然会对他好，就看他接不接受了。
傻子还想多问，听到刘子光在巷子那头远远的叫他回家吃饭，赶紧放下扇子站起来，跟郭大爷说了声再见就往家跑。
郭大爷正觉得傻子今天和以往好像有些不一样，哪里不一样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，只觉得他今天说话挺有逻辑的，条理也清楚了许多。
正有些疑惑，又见傻子匆匆忙忙的跑了回来，凑到他跟前很是神秘的说：“郭爷爷，我想求您一件事。”
“都用上“求”字了，肯定是重要的事，郭大爷立马一脸认真：什么事？”
“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叔叔我刚才吃过你的糖。叔叔说每天只能吃一颗，之前在外面已经给我买过棒棒糖了，要是知道我多吃，他又该骂我了。”
“你这孩子，吃完才说？早知道我就不给你了。”郭大爷冲傻子哈哈一笑：“放心吧，吃了就吃了，下不为例，爷爷保证不告诉你叔叔。”
“嗯！那我们拉钩！”
郭大爷擦了擦手，乐呵呵的伸出小指跟他拉了个勾，看他放下心来一路屁颠屁颠小跑回家的背影，心想：嗨，没毛病，还是那个傻俊俊！
傻子回家一推开门，就闻到屋里一阵扑鼻的香气，立刻兴奋的拔高了嗓门儿问：“叔叔！你给我做什么好吃的了？”
刘子光端着一大盘黄澄澄香喷喷的东西走出来：“你不是想吃炸鸡吗？特意给你做了，赶紧趁热吃。”
“哇！叔叔你对我太好啦！”
傻子开心的冲上去抱着刘子光就是一顿猛亲。刘子光端着盘子腾不出手，歪着脑袋躲了半天没躲过去，被他在脸上连啃了好几口，放下盘子嫌弃的拿手背抹了又抹：“你丫属狗的？亲我一脸口水。”
傻子嘿嘿一笑，转身就要去拿盘子里的炸鸡，刚一伸手就被刘子光猛拍了一巴掌：“洗手了没？滚去洗手！”
一顿饭把傻子吃得欢天喜地，直到再也吃不下了，才摸着肚子瘫在椅子上歇气。
刘子光刚出去那会儿四处给人打工，什么脏活儿累活儿见不得人的活儿都干过，回来只想干个寻常的差事，正好遇到原来的烧烤店不做了低价转让，他便把整个店盘了下来。平日里成天围着烤架打转，闻多了油烟味反而不太爱吃这些油腻又重口的东西，喝着啤酒象征性的吃了两块，剩下的都让傻子给包圆了。
傻子却没告诉他，自己其实也不怎么爱吃油炸食品，但这个年龄的小孩儿都喜欢，不是么？
更何况那是刘子光给他做的。他随便提了一嘴，刘子光就给他记到了心里，他又怎么能不领情，不开开心心的吃个够？
他这会儿露出一脸满足的表情，无限回味的砸了咂嘴：“叔叔，我渴了，我想喝水。”
刘子光懒得起身给他倒水，把面前的易拉罐一推，不怀好意的笑着说：“喝这个吧。”
傻子好几个月没喝过酒了，顿时有些馋，二话不说拿起罐子一口气喝下大半罐，刘子光一看他那架势，赶紧把酒夺了下来。
“谁让你喝这么多？”刘子光摇了摇罐子，好嘛，一口没给他剩。
傻子呵呵一笑，打了个酒嗝儿：“切，一点都不好喝，叔叔怎么还天天喝……嗝……”
“不好喝你还喝光了，你当喝水呢！”刘子光很是无语，只得起身去冰箱又开了一罐。
他这会儿也吃得差不多了，索性坐到沙发上看起了电视。看着看着又觉得热，风扇吹出来的都是热风，便干脆把上衣脱了，打着赤膊喝起了冰啤酒。
一滴酒液从嘴角溢出，沿着下巴滴落到小麦色的胸膛上，喉结一动一动的。
傻子听到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。
又来了……这人真是一点儿自觉都没有。
傻子装作不经意的坐到他身边，眼睛盯着电视，余光一直往他身上瞟，脑子里闪过许多酱酱酿酿不可描述的画面，想着想着，嘴角就忍不住扬了起来。
刘子光刚转头想跟他说话，就看到他脸上那抹若有似无的微笑。这种充满算计和诡谲的笑容让他没由来觉得有些古怪。
但很快，那抹笑容就演变成了一个拧巴的、难看的表情，好像只是他表情变幻中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瞬间，傻子慢慢转过头来，皱着一张脸，哀哀的嘟囔了一句：“叔叔，我的脸好热啊，肚子胀胀的，头也晕晕的。”
“让你丫喝那么多酒。”刘子光没好气的说完，觉得刚才真是自己想多了看岔了。又见他似乎是真难受，不免也有些紧张：“很晕吗？”
傻子伸出手指头比了个二：“一点点。”
说完，身子一歪，往刘子光腿上一躺：“叔叔抱一会儿就不晕了。”
刘子光有些无奈的伸手去推他：“这么大个人了还抱什么抱？”
傻子顺势抱住了他的胳膊：“以前俊俊不舒服，妈妈也是这样抱着我的，管用。”
刘子光听完，放弃了推他，安安静静任由他枕在自己的大腿上。
傻子见他没有抗拒，心中一阵窃喜，得寸进尺的掀起了衣摆，拉过他的手掌覆到自己的肚子上：“叔叔，撑，你给揉揉……”
刘子光依言为他轻轻按摩起肚子。
温厚的掌心在微凉的肚皮上不轻不重的揉着，傻子舒服的眯起了眼睛，喉咙里发出几声惬意的呢喃。
像个小奶狗似的。
刘子光笑笑，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。
唔……叔叔真的好温柔啊……不知道以前有没有对别的什么人也这样温柔过呢？一想到那样的画面，就有些不开心呢……真想把这样的叔叔永永远远的藏起来，不让任何人看到。
嗯，就算以前有过，将来也不会再有了。
叔叔是自己的，自己一个人的。
他想着，有些憧憬，又很是享受的把头往刘子光怀里拱了拱，更紧的贴上了他的腹部。
热热的呼吸扑打在腰际，弄得刘子光身上一阵酥麻。
“热死了……”刘子光抱怨着，却没有再推开他。
不知怎么的，他发觉傻子最近虽然脑瓜好像好使了一点儿，举止却变得愈发幼稚，愈发黏人。起床一睁眼就要亲亲，出门要牵手，晚上睡觉也要抱着，睡着了还不肯放。
真把自己当亲爹亲妈了？
刘子光想，或许是那次生病的缘故吧，连他自己都对傻子有了更深的感情，那傻子肯定也从心底，彻彻底底把他当成了可信任，可依赖的人。
白捡个傻儿子，好像也不坏。
他低下头，看到傻子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瞧，问道：“你看什么？”
傻子眨巴眨巴眼睛，期期艾艾的说：“叔叔……我今天想起来一些事……”
刘子光心里咯噔一下：“你想起什么了？”
没由来的，他心里突然一阵紧张。难不成是记起之前的事了？
还好，傻子只是说：“我想起我爸爸妈妈了……”
刘子光一颗提起的心又重新落回到胸腔里：“他们怎么了？”
“去世了……在我很小的时候。”
没想到他也和自己一样，都是孤儿。刘子光心中被他勾起了尘封的往事，心中一酸，有些怜爱的安慰道：“没事儿，你爸爸妈妈一定很爱你，就算不在了也是一样的。”
“叔叔也没有爸爸妈妈了对不对？叔叔真可怜，都没人对叔叔好。”
刘子光一愣：“是郭爷爷告诉你的吗？”
傻子点点头，像是安慰他一般，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：“叔叔你别难过，以后有俊俊保护你照顾你，俊俊会对你好的，就像叔叔对俊俊那样好。”
刘子光笑了笑：“算你小子有点儿良心，还知道叔叔对你好。”
傻子用力点了点头：“嗯。俊俊会很疼很疼叔叔的。”
“是吗？”刘子光挑了挑眉：“你想怎么疼叔叔啊？”
“俊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都会第一时间想到叔叔，叔叔被人欺负了，俊俊就帮你欺负回去，不让叔叔受一点儿委屈，唔……总之就是永远把叔叔放在第一位，让叔叔一辈子开心……”
刘子光微微一愣。
傻子之前也不是没说过这样的话，但自己一直当成了儿戏，直到现在，听他又说了一遍，不得不当起了真。
他活了三十年，从来没有听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，即使是他的父母，即使是一直对他照拂有加的郭大爷，也只是生活上的关照，并不会在言语上如此直白坦率的表达。现在听他这么一说，才感觉有些微妙。
怪不得人人都爱听甜言蜜语呢？原来语言真是有魔力，就算是从这傻子嘴里说出来也一样。
刘子光心中突然一阵莫名的悸动，像是内心深处被人打开了一个口子，满满的往里面塞了一大把蜜糖，一直甜进心窝子里去了。
他觉得很舒服，很受用，不知怎的，又隐隐觉得有点儿危险。
“好了好了，你个小屁孩儿，都跟谁学的？电视看多了吧？”
刘子光有些不自然的轻咳了一声，微微坐直了身体。傻子也跟着直起身，一脸认真的看着他：“叔叔不相信我吗？俊俊是认真的，说到做到！”
“行了行了，叔叔知道了，俊俊有这份儿心就够了。”
我不只有心，我还会付出实际行动，你要是不信，我就一点点做给你看。
一时间，两人都没有说话，刘子光第一次觉得和这傻子的相处竟莫名有些尴尬。
尴尬什么呢？他也不知道。但他的性子受不了这样微妙的气氛。
刘子光指了指旁边的桌子，想把这满口甜言蜜语的小子打发走：“你要是真疼叔叔呢，现在就去把碗洗了。”
傻子一听，立刻一咕噜翻身下了沙发，端着盘子收拾起碗筷欢喜的进了厨房。
几秒之后，就听到厨房里传来一声脆响，傻子的声音怯生生的从厨房里飘出来：“叔叔……对不起，我又把碗摔了……”
刘子光突然松了口气。
自己刚才这是怎么了，居然会把这屁孩子的话当了真，还正儿八经的思考起了他言语的可行性。他可是个傻子啊！就算有一天病好了全想起来了，那也是肯定要回去的，怎么可能还住在一块儿呢？
他要是真留下，才真他妈成了个傻子吧!
刘子光为自己这个荒唐的想法感到可笑，心想自己这是近猪者痴，跟傻子在一块儿呆久了自己的脑瓜也生锈卡壳了，当即大笑几声，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冲厨房里高喊：“就你丫这样，不让我蛋疼都不错了，还他妈要疼我，等你哪天不摔盘子不给我添乱了再说吧！哈哈哈……”
傻子站在厨房，看着那个被他故意推到地上的盘子，愉快的勾起了嘴角：“好啊叔叔，一言为定。”
